外交记忆 | 杂技演员在苏丹被策反
作者简介
秦鸿国 1963年北大研究生班毕业后进外交部工作，同年12月赴我国驻苏丹大使馆工作；曾任中国驻伊拉克使馆随员、中国驻科威特使馆政务参赞、中国驻亚丁总领事、中国驻利比亚大使；在中东工作25年，经历过海湾战争、也门内战等重大事件。
我与刘贵贞同志一路紧赶慢赶，赶到喀土穆时，周总理一行前两天飞离苏丹前往埃塞俄比亚访问。使馆安排我们住下之后，首先认识一下各部门领导和同事，熟悉一下使馆工作和生活环境。
当我们会见谷小波大使时，他正在办公室翻看周总理访问时留下的照片，对我们说：“你们来晚了两天，总理他们刚走。遗憾的是，没赶上周总理和陈老总与全馆人员见面并合影留念。现在只能给你们一张总理与大家合影的照片，做个纪念吧！”我们接过那张带有遗憾的纪念照，保存至今。
◎ 1964年1月，周总理和陈毅副总理兼外长访问苏丹时，前往使馆看望全体馆员并留影。
刚到使馆工作，作为外交战线上的新兵，首先是熟悉业务，事无巨细和大小，一切从头学起和做起。一天，使馆政务参赞郭瑾找我们俩谈话，从政治思想、业务要求谈到组织纪律和涉外注意事项，特别强调了安全保卫和保密工作，要求我们提高革命觉悟和警惕性，防范美蒋谍报和策反活动。
他说，1959年苏丹与我国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后，与台湾断绝了外交关系和一切官方往来。但台湾不甘心如此就退出历史舞台，他们潜伏下一批特工和情报人员，以商人或技术人员的身份出现，甚至隐蔽在美国等敌对国家大使馆内，从事名目繁多的反华活动。
随后，他从办公桌抽屉拿出一沓子信来，并说：“咱们使馆经常收到美蒋情报部门发来的一批批策反信件，每批都是同样的信封、信纸和内容，信封上贴的都是当地的邮票。他们对咱们使馆人员的编制和姓名一清二楚，每次都是指名道姓，一字不差地发来策反信，这证明他们在苏丹设有固定的活动据点。值得警惕的是，你们两个人刚到使馆一星期，连使馆大门都没出去过，策反信已经接踵而来啦！”我听后十分震惊和不解，急忙问：“他们是怎么知道我们俩的行踪，又怎么知道我们俩最终是来苏丹工作的？”
“美蒋情报部门的鹰犬众多，网络密布世界各地，窃听窃照、窃取信息、跟踪线索、收买情报、防不胜防。你们虽然一路换乘飞机都有咱们使馆的人接送，但拿着你们的护照多次办理签证和购买机票，甚至乘坐飞机时填写登记卡，情报人员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你们的相关资料。你们在明处，敌人在暗处，一路跟踪和追踪你们的情况都很容易。”郭参赞耐心地开导和讲述着，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，却有些毛骨悚然，真不敢相信这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。
郭参赞接着说：“不过，他们跟踪你们一路，却最终没有弄清楚你们两个人是什么关系，他们误认为你们俩是夫妻，策反信的信封上并列写着你们俩的名字。”
我顺手拿过信封和信函瞥了一眼，策反信是由繁体汉字打印，一共两页纸，第一页的大字标题是“大陆杂技演员杨少恒弃暗投明”，下面是杨少恒叛逃台湾，在台北机场下飞机时手拿花束和前来迎接的台湾“外交部长”谷正纲握手的照片。
我知道策反信本人是不能随便看的，稍稍一瞥我便把信函交还给了郭参赞。其实从出国前的学习班上我早已知晓杨少恒其人其事，这是一起令人嗤之以鼻的叛逃事件。不料台湾当局出于宣传战和心理战的需要，把一个折断脊梁骨的普通杂技演员视为千载难逢的奇珍异宝，竟然派其“外长”前往机场高规格接待和礼遇，还大肆宣扬！
“杨少恒就是去年从咱们这儿叛逃的那个小子吧，怎么让这小子跑了呢？”我一直就想知道个究竟，此时正好问问使馆主管思想政治工作的领导。郭参赞也想借此机会进行一次革命气节教育，于是详尽地介绍了事情发生的前后和始末：
根据两国文化合作和交流协议，1963年10月中旬，我国XX杂技团来苏丹访问演出，不料被美蒋特务紧紧盯住并重点策反得手。一天晚上，杂技团在恩图曼露天剧场演出，台前台后一切如常，与往日并无异样。
报幕员依照节目流程向台下爆满的热情观众宣告：“下一个节目是《巧耍花坛》，表演者杨少恒。”在一片掌声和期待的目光之下，表演者却不知所踪。这急坏了后台的剧务、舞台监督和团长，大小4个坛子都摆放在上台过道的一边，演员们在慌乱中四处寻找杨少恒，不少人都在重复同一句话：“刚才还看见他！”
万般无奈之下，团长果断决定：“赶快报幕，上《口技》！”接着团长又安慰演员们说：“大家不要慌，再找一找，下面的节目该怎么演就怎么演，心一定要静下来，要保证今晚的演出不再出现任何纰漏！”
◎ 喀土穆
苏丹首都喀土穆类似于我国的武汉三镇（武昌、汉口、汉阳三座重镇的合称）：由喀土穆、恩图曼和北喀土穆三镇组成，青尼罗河和白尼罗河在喀土穆通往恩图曼的铁桥下交汇在一起，形成尼罗河，然后往北流入埃及境内。恩图曼露天剧场的正门位于恩图曼的主要商业街，后台的后门沿着河滨大道，直面尼罗河。
当杂技团几个人寻找到剧场后门，询问当地的看门人时，他说半个小时之前有一个穿着演出服装的男子手提一个包出了门，直接坐上一辆等候已久的私家汽车，急驶而去。大家听后惊愕不已，猛烈撞击头脑的第一反应就是：“叛徒！”
当使馆与杂技团领导和主要演员开会分析情况和形势，几个演员反映说，连续两三天夜晚，演出完回旅馆后，11点多了杨少恒还不回房睡觉，有人看见他在旅馆楼前露天平台上，与一个40多岁的华人妇女同桌畅饮和叙谈。
当时目击者误认为这名妇女是咱们使馆的人，未曾多想。但是，使馆领导从其描述这位妇女的形象来看，此人很像北喀土穆搪瓷厂由香港移民加拿大的老板娘。难道她就是美国和台湾情报部门潜伏的特工，还是受人指使，只是策反并协助杨少恒叛逃而已？她的后台和巢穴在哪里？
从大家的分析中可以知道，这个妇女与杨少恒至少有过3次接触和策划。事发当天，杨少恒与全团前往剧场之前，便把随身的衣物包裹起来放在演出道具——大坛子里，用帆布坛子套一套，系好套子口，无人发觉，无人知晓。演出开始前后，他穿着演出服在后台转了几圈，显示自己的存在，然后趁着大家全神贯注在前台演出时，提着包裹走出后台大门，匆匆钻进等候在那里的汽车，仓皇驶离剧场后门，驾车的正是那个40多岁的中年妇女。
◎ 中国驻苏丹大使馆
次日上午，谷小波大使紧急约见苏丹外交部部长海尔，提出严正交涉，希望苏方能够采取紧急措施，全力寻找“突然失踪可能被绑架的中国杂技演员”。
海尔声称，苏丹与台湾没有任何官方关系往来，台湾商人也很少来苏丹做生意。美国的人员往来确实很多且十分繁杂，仅美国大使馆的注册人员就100多人，其中有些人从事情报活动实难侦测和掌控，而在众多人流之中寻觅一个中国人实在是难上加难。但他最终还是承诺愿尽驻在国的责任，责令全国对外开放的所有机场和港口等出境口岸严加搜寻。
随后，谷大使又会见了几位当地有影响力的友好官员和党派人士，寻求帮助。根据他们的经验和分析，此人肯定藏匿在美国大使馆内，一段时间过后，待事态略加平息，他们会提供给他一本冠冕堂皇的护照，协助他化装离境出逃。
◎ 形象图。图文无关
几年之前，我在国内遇到另外一个地方杂技团的团长，谈及当年杂技界这一不甚光彩的往事，他知道杨少恒在台湾的一些情况并直言相告：杨叛逃台湾后混得十分悲惨，10多年之后便不能再登台演出，于是动用叛逃的“奖金”在台北市开办了一家私立杂技学校，自任校长，可是杂技这一行在台湾不受重视，市场低迷，虽然他的生活尚可维持，但他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悔恨之中。
无论在岛内还是在岛外，他一直背负着“叛逃”的罪名，就像沉重的枷锁架在双肩上，已经不堪重负，而“变节分子”的骂名又如影随行，挥之不去，做人都很难。由于处处遭人鄙视和奚落，精神上饱受煎熬和折磨……
-End-
文字 | 《一个外交官的中东亲历》
作者 | 秦鸿国
图片 | 除标注外来源网络
编辑 | 外交官说事儿 小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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